王爷抵达宛城时运送的粮草和药材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城池又苟延残喘了几日。
是夜,除了陆正心照顾陆无极被特许告假,诸将正在雍州王的临时府邸内商讨撤军的具体事宜和进展。
忽然,府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
起初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的,但不久就汇成一片,如同山呼海啸般涌来。
诸将不得不出门察看,只见家家户户大门洞开,人们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向城楼涌去。
他们边跑边高声呼喊:“明王降临,诸邪不侵!”
这段时间在街边巡视的士兵见此景象,都不自觉地纷纷退让。
段始凝和众将沿街喝止,虽然有士兵守卫,他们还是逐渐被人潮冲散。
她这时并没有军务在身,只是简单地束起头发,穿着一件浅青色的棉袍,在这寒冬中却颇有清新之意。
这时有人向她走了过来。
那人的气息干燥又火热,在这寒冷的冬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回头一看——是盛承意。
段始凝任由人潮将他们挤得更近。
“不料无边明教的声势壮大至此。”
他低声说。
他们到达时,城楼下已经聚集了大片人群,可以看得出,有些人是不顾病体挣扎前来。
段始凝心里暗骂安济坊和城中的守卫无用——人群如此聚集,只怕让疫病扩散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她着急地想疏散人群,却被盛承意制止。
他示意她看向城楼的正脊。
段始凝顺着盛承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屋脊上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脚踏火焰,背放光芒;半身赤裸,面容模糊不清,一头长发披散空中,被风吹起——这就是无边明王。
人们见明王显圣,继续跪拜山呼:“明王降临,诸邪不侵!”
无边明王发话道:“吾知汝等受瘟疫之苦,特来解救。
吾已将解药投入城中水源,汝等酌量饮之,居家养内、抱正守心,不日疫病可除。”
他虽然站得高远,但声音洪亮、振聋发聩,同时又似乎带有无限回响,就好比石子投在湖中激起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去,渐渐微弱却依旧清晰。
言罢,他抬起手指向跪在前头的一人。
段始凝瞧见那人的一头白发,在月光下倒也瞩目。
只听无边明王道:“白蛟身为异人,受吾庇护,却违背教规,逃遁常世。
汝为救众生,去而复归,但罪不可免。
汝当断绝牵绊前来领罚,否则放逐出教。
汝自思之。”
白蛟伏身叩拜,段始凝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
段始凝看向白蛟的片刻间,无边明王向城楼的另一方向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段始凝睁大双眼:“这样高的地方,跳下去难道不粉身碎骨吗?”
盛承意看她满脸的惊诧,笑道:“神明又有何惧。
难道你不相信他是神吗?”
“信与不信全凭自己。
如果相信能使自己好过一些,那便相信。”
“那你信不信?”
段始凝并没有回答。
她注意到人潮开始向外散去,扑向城中各个水井,便赶紧站出来疏导人群。
这时,刘浔终于领着士兵挤到盛承意身边。
盛承意让他们维持好各处秩序,又去察看井水。
人们已经层层围住了水井,见官军前来也毫不退让。
士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扒开人群为盛承意开出一条路。
这时已经有人抢先打了几桶水上来,死死抱住不肯撒手,而更多的人拿着瓢盆争先恐后地向中间挤去。
盛承意表明身份,让人们平静下来,他说他懂得他们的焦虑和绝望,但药效还需要验证。
一片纷扰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盛承意舀了一碗水,这水看上去跟之前的并无区别,只是闻上去有些许奇怪的味道,随行的大夫也不曾识得、不置可否。
段始凝以为盛承意要打发其他人来尝,刘浔也正打算接过碗来。
不料他一仰头,居然自己喝了下去。
刘浔见了发出一声惊呼,百姓也是一片哗然。
段始凝心生敬意:原以为他有几分骄矜,可关键时刻倒靠得住。
转而又担心起来,问:“你感觉怎么样?”
“你是在担心本王吗?”
盛承意道:“怎么也是走过无边沙漠的人,没有这么脆弱。”
他忽然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
段始凝还有些留恋他手上的暖意,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表现。
众人等了半晌,见盛承意果然并无异样,便挨个查探人群,先将药派予重病人和安济坊,以观后效。
众人忙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病人们醒来,竟然大多都恢复了正常体温,还有些垂死的能开始缓慢进食。
于是纷纷感激明王赐药、喜极而泣。
将士们眼见奇迹发生,也是欣喜若狂,感叹无边明王的神力,令宛城起死回生。
段始凝护送盛承意的驾辇往临时府邸走去。
乌霾尽散,阳光正好,盛承意却另怀心事。
他转头问段始凝:“小段,你觉得无边明王果然神力无边吗?”
段始凝心想,不如逗他一逗,便道:“依我看,是王爷洪福齐天。”
“何以见得?”
盛承意饶有兴味。
“宛城受灾多时,而且日渐沉重。
怎地王爷一来就好了?
想必是王爷的贵气直冲云霄,使上天不得不派出……”话音未落,盛承意忍不住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说实话,”他佯怒道。
段始凝转了转眼珠子:“其实,此事大约与白蛟……有关”二字尚未出口,她余光便瞥见一伙黑衣人从暗处跃出,挥起刀剑便向盛承意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