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膳时候,天色蒙蒙下起雪来。
柳家一众人都聚在偏厅,柳唯心从侧门溜回,仍旧未逃过娘亲眼睛。
娘亲看她一眼,未深究,招呼她用膳,柳唯心惶惶坐下。
饭毕,由老管家领着众人从后门离开,亦有人不解,娘亲解释说:“柳府临街,我等浩浩荡荡从大门归乡,总免不得搅扰民众,这亦是夫君所不愿见的!”
众人再未有疑虑,随着老管家依次往后门行去。
娘亲适才拉着柳唯心回房,兴师问罪:“心儿,晚膳前你去哪儿了?”
柳唯心唯唯诺诺不敢应。
娘亲问:“可是出了柳府?”
柳唯心点头。
娘亲勃然大怒:“娘不是嘱咐过你,今日万不可离开柳府么?
你都把娘的话放哪儿去了?”
柳唯心从未见过娘亲发这么大火,顿时又惊又惧。
“娘……我……说!
出去做了何事,见了何人?”
柳唯心不敢将孟渊之事和盘托出,便支支吾吾不敢回。
然娘亲一直知她的心思,很快便猜了通透:“可是去见了孟渊?”
柳唯心点头。
娘亲顷刻大怒:“心儿!
你可真是糊涂!”
彼时柳家正是举家离迁之时,娘亲无暇责罚于她,适逢老管家过来说,家中一应人等都安置妥当,只待夜深从暗道悄然而出。
那暗道为昔日建宅时所留,与后门临近,可通一骑车马,至京都城郊,娘亲便想用此道,神不知鬼不觉运出柳家人。
“今日之事,我改日再与你算!”
娘亲留下此句,与老管家说,“小姐的行李可置备妥当?”
老管家回:“夫人交代的事,老奴不敢怠慢!”
娘亲遂牵起柳唯心的手,带着她往后院去。
哪知将行不过几步,忽闻得剑气腾腾,紧接着后院处便传来嘶喊之声。
娘亲神情骤然一凛,呼道:“不好!”
柳唯心心弦亦是一紧。
老管家道:“夫人、小姐,你们速往老奴房中去,那儿有老爷留下的一处暗室,或可保你们一命!”
“那您呢?”
柳唯心知事时便识得这老管家,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老管家道:“老爷交代过了,若今日有何变故,最紧要的便是护得夫人与小姐安全!
至于老奴,还得去后院助老爷一臂之力!”
说罢,老管家决然而去。
娘亲心有不忍,但也知时间紧迫,由不得多加感伤,遂转身,拉着柳唯心往老管家房中去。
老管家的屋在西院偏房,与后院背道而驰,但后院的嘶喊打斗之声却越来越近,冰凉空气之中,亦缓缓淌出清冽的血气。
柳唯心又急又惧,眼里竟淌下泪来。
娘亲蹲下身,替她抹去眼泪:“心儿,今日之事,你我皆不知会如何,但如果你还能活着,一定要记得娘亲的话,要悉心护那一物周全,万不可再轻信他人!”
柳唯心泪如潮涌,娘亲又重声强调:“谁都不可以信,听到没有!”
说话间,脚步声已至耳边,娘亲连忙起身,拉着她穿过两处院落,眼看已至老管家屋前,前方忽有几黑衣人从天而降,拦住他们去路。
他们皆着黑衣,带黑巾,全身上下仅余一双眼,一双手,手中执一柄利剑,剑上鲜血满布,顺着剑刃缓缓流淌。
娘亲将柳唯心护在身下,问:“你们是何人?”
黑衣人没有答话,直接朝娘亲刺来,娘亲奋力将柳唯心推至一边,试图躲过这一剑,奈何黑衣人人数众多,速度又极快,娘亲虽虚虚躲过几招,仍旧被一剑穿了心。
柳唯心大呼:“娘!”
娘亲挣扎着看向她,厉声道:“快走!”
柳唯心原也是习过武的,但她不喜打打杀杀,父亲亦觉得她是个女儿家,不必舞刀弄剑,她一身好武艺便这样荒废了。
此时听得娘亲喊,她聚起内力,试图用轻功逃生。
那刺杀娘亲的黑衣人看出她的打算,连忙将娘亲心口剑拔出。
娘亲倒在血泊之中,柳唯心匆匆忙忙回望一眼,见娘亲嘴唇动了几动,但她说的什么,柳唯心听不清。
到底功夫不济,柳唯心才逃出一道院落,便被紧追而来的黑衣人堵住去路。
两人翩翩落在她面前,另两人从身后而来,四人成包围之势将她堵在正中,她知自己无路可逃,干脆喊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黑衣人仍旧未应她所问,齐齐举剑朝她刺来。
眼看剑光至眼前,柳唯心下意识闭上眼,却听得“哐当”一声,寒气倏然而逝。
她重将眼睁开,见表哥时桓执剑站在她身前,而之前围困着她的四人已然躺倒在地。
“表哥……”柳唯心禁不住泪如雨下。
时桓回转身,替她轻轻拭去泪:“表妹别怕,表哥救你来了!”
剑影,刀光,茫茫夜幕和刺目雪色。
隔泪的眼睛里,都不及点点鲜红聚在一起汇成了河。
柳唯心长这么大,心还从未这么痛,也未这么乱过。
时桓想要带她走,但满院的黑衣人焉能让他如愿?
打倒四人还有四人,击败一群还有一队,时桓力量渐渐透支,黑衣人却依旧黑压压的源源不断。
两人被逼到墙角,后院方向又涌来一批黑衣人,时桓竭力与之厮杀,柳唯心忽然看见,新来的一众黑衣人中,赫然行着一锦衣华服的男子——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白日里,她不顾娘亲警告出外所见的孟渊。
她的心忽然之间空了。
就像悠扬落下的雪花,忽然碰了暖水。
明明还活着,却如同死去。
应是看出她魂不守舍,与时桓缠斗的黑衣人中,有一人忽然改变策略,虚晃一招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刺向柳唯心。
原本这一击柳唯心可以躲开,但她心思全不在此,等她愕然回神时已躲闪不及。
时桓大叫一声:“小心!”
柳唯心仓皇退开,仍旧躲不过剑锋,时桓一急,索性拥住她腰身将她护在怀里,反身想用右臂执剑挡开这一击,未料想,那黑衣人力道之大,竟震得他无力握剑,还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
“表哥,你怎么样?”
两人已无路可退,时桓道:“表妹莫要担心,表哥定能将你救出!”
后院方向,孟渊与那一众黑衣人越来越近,紧逼时桓与柳唯心的几人亦有发现,他们稍有分神,似在用眼神商议当如何做。
趁此片刻之机,时桓扔出一颗烟雾弹,竭尽一己之力拥住柳唯心将她带出。
两人飞至半空,柳唯心回眸去望,昔日温馨如柳府,如今已是一片血海地狱,厨房处已起了火,烧得整片天空红红火火,又明明灭灭。
烈烈火光之中,唯款款而来之孟渊,依旧温润如春日水,恬静胜夏日花。
耳畔似有娘亲言说:“谁都不可以信,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