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在宣纸上奋笔疾书,墨汁在宣纸上肆意舞蹈,无声诉说着笔者的不满与焦躁。
七岁那年,他们将我从姨母身边接回黎家。
嫡姐可以恣意欢笑,春天去郊游,秋天去狩猎。我却只能每日坐在书桌前,念着无聊的子曰。
只因为我是外室生的女儿,从小又没有亲娘的教养。
黎家的下人又三不五时就在我耳边说,我是个没娘要的孩子,如果我不好好读书,就会被扔出黎家。
那时,我的姨母已经去了南洋。
到时,我就会成为没人要的小野猫,被丢出去自生自灭。
从那时起,我便比所有人都努力,不管在哪里,都尽量让自己的行为尽量乖巧,逐渐成了一只听话的金丝雀。
裴晟落笔,扣了王府的章子,将那纸代表自由的放妻书丢在我身上。
他不肯承认的情分,在此处无声地淋漓。
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太迟了。
我跪地叩拜:“民女,谢王爷恩典,从此,愿王爷福寿安康,永享太平。”
我拿着那张放妻书走出门时,空气中弥漫的,是自由的味道。
我刚打包好行李,父亲和祖母便来了王府。
祖母一见我,便将手上的拄拐一下一下打在我身上。
“你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枉我对你倾注的一番心血。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没见过哪个女子执意要丈夫休了自己的。若是放在渔阳老家,你该被烧死!”
“你小侄女将来说亲,受到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姑姑影响,如何能说到一个好人家。连有没有人要都是两说!”
祖母虽然一把年纪,精神却仍然矍铄。
说罢,又举起拐杖,冲着我的脑袋打来。
眼看就要脑浆四迸,我将双手交叉挡在头上。
料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小侄女黎雪帮我挡住了祖母的拄拐,我这才发现她也来了。
“太奶奶,这件事并不是姑姑的错。”
“你!”祖母抽回拐杖,差点跌坐在地,幸好父亲及时将她扶住。
细细算来,我与黎雪并十分相熟,只是年纪相仿,没出阁时,她倒是常常来找我玩,因此关系比旁的亲戚要好上一些。
“女子,为何一定要嫁人?再者,姑姑是因为和王爷没了感情才要求和离,这是女子生来就该有的权力,为何一旦违抗便要成为众矢之的?”
“若姑姑为了我的婚事一辈子守在自己不幸的婚姻中,将来就算我找到了如意郎君,也要日日带着对姑姑的悔恨过日子,这便是太奶奶要的吗?”
“若是能让姑姑走出这婚姻的泥潭,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可。”
“我要追求的是一个真心所爱之人,若他只因我家有个思想超前的姑姑便不肯娶我,那我也没必要嫁他。”
“住口!”祖母用拐杖铛铛撞地,“姑娘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说完,又用拐杖指着我:“都是你这个姑姑,平时不给晚辈做好榜样,我员外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父亲见祖母生气,不由分说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火辣的脸颊,将放妻书呈在他面前:“父亲可知,王爷给我这放妻书,放妻原因是何?”
父亲别过头并不看我。
我笑了,指着放妻书,对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与他没有亲生孩儿。”
“父亲难道不知,我为何没有王爷的亲生骨肉?因为我刚入王府,就被姐姐的贴身嬷嬷悄悄下了一碗红花啊!”
“我后来想过,就算那嬷嬷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给我这个王妃动手脚啊。除非,她身后有人。”
“这世上,哪个王爷不希望多子多福?所以,既不是王爷指使,那便是父亲和祖母了。”
“那您现在有什么好恨的呢?不过是您和祖母咎由自取罢了。”
裴启不知从何处赶来:“你血口喷人!外公和太祖母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给你下红花!不过是你自己为了躲避生育的痛苦,不肯给父王生孩子罢了。”
我伸手抹了脸上的眼泪,凄声道:
“是吗?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成婚后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却一心抚养别人孩子的。”
“如果有,那这女子不是与这孩子有很深的感情,便是对自己的孩子伤透了心。”
这时,丫鬟来报:“姑娘,马车和东西都已收拾妥当,可以出发了。”
我伸手扒开人群,往门口走去。
裴晟却拽住我衣角:“王妃……当真狠了心要走?”
我背对他,“从此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愿王爷千岁安康。”
我用力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大步向前,再未回头。